记者/李想俣 实习生/张志浩 黄思韵 杨欣雨 杜鑫
涿州众多临近河道村庄被淹 | 中新社
河北涿州北邻北京房山,境内有多条河流由房山流入。当北京创纪录的强降雨接近尾声,随着上游行洪,涿州的防汛、防洪压力陡增。据海河水利委员会8月1日消息,海河流域永定河干支流、大清河北支拒马河发生超警戒以上洪水。央视记者从河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获悉,拒马河、永定河、北运河承接大量北京来水,主要河道共出现142站次涨水过程。目前涿州受灾人数逾13万。几位当地被困居民告诉北青深一度,他们多是在7月31日白天接到转移的通知,但时间不一,许多人采取了观望态度。当泄洪开始之后,“一小时一个样”的涨水速度让所有人始料不及。深一度多方采访了解到,尤其在涿州邻近河道的村庄,被困居民人数众多。因为缺少救援力量,一些村庄只能尝试自救。一位村民说,当转移人员的推土机开到她家时,水已经没到胸口,但推土机的铲斗里站满了人,她的母亲没能上去。
在河北涿州,多位住在邻近河道的居民告诉深一度,他们是在7月31日白天接到第一次转移通知的。52岁的刘庆家住在大马村地势较高的村西,因为村子在北拒马河相对上游的位置,较早收到了泄洪通知。7月31日上午,大马村的喇叭就开始广播,通知村民转移到附近的涿州四中安置。刘庆家里两个孩子都被接去了四中,而他选择留守家中。经历过2012年7·21特大暴雨的刘庆依稀记得,当年村民也是被疏散安置到四中。但与当年相比,这次洪水来势更快、水势更大。31日晚上,水位开始上涨。到8月1日早晨六七点钟,水位“已经一小时一个样了”。“7·21的水也没有这么深过,只是从村南涌进来,到家门口就停止上涨了。谁知道今年的水这么大,附近的桥一下子没影了,心里拔凉拔凉的。”刘庆回忆道。同村村民赵毅也确认,7月31日村里大喇叭广播了一整天,洪水会在傍晚6点到达,到时会断水断电,要求所有村民全部撤离。当天中午,村里还派人挨家挨户通知,让大家都撤到附近的四中去。受访的多位村民均证实,曾收到过建议转移的通知,但时间先后不一。在10多公里之外的下游,永乐村村民张鼎告诉记者,31日下午5点左右,包片的村干部在村民群里发通知,“需要转移的人员可以转移到永乐文秀小学”。住在北拒马河更下游位置沙窝村的张婷,也在当天下午收到建议转移的通知。但她表示,通知并未明确提及将要泄洪,她看当时没有太多积水便未在意,“真正通知泄洪是晚上八九点。”同村的王敏接到泄洪通知时打算转移,但她想了半天后发现无处可去。“没有强制撤离,也没有指定安置点,附近有亲戚的可以去投奔,但我家镇上没有其他亲戚。”泄洪开始后,村子四个出口的水流都很急,张婷发现已经出不去了。深一度在采访中发现,由于历次洪水没有对村舍造成太大影响,不少村民都处于观望状态,并未马上离开危险地带。当晚洪水到来,村内积水猛涨后,很多村民已经无法自行转移。措手不及的涨水速度
永乐村张鼎亲身经历过2012年的“7·21”特大暴雨,7月31日下午5点收到通知时,他家后院只有一点积水。他想起7·21时也还可以出门活动,就留在了家里。但当晚涨水速度之快颠覆了他以往的经验,“完全没料到后来水涨到涌入室内,都到我胳膊了”。31日晚上他一宿没睡,直到第二天下午,张鼎只吃了四个小烧饼,家里的食物也即将告急。31日晚上9点多,眼见水位不断上涨,永乐村的村民们在微信群里组织大家用铲车进行救援。村民卢薇被铲车送到永乐文秀小学的安置点。当时,地势低洼处的积水已经没过大腿,但小学还没有进水。和卢薇一样被转运到安置点的村民有上百人,大多是女性、老人和小孩。8月1日凌晨3点,卢薇看到小学也开始水位上涨。到了天亮的时候,由于水位过高,铲车已无法动弹。由于文秀小学安置点没有水和食物供应,卢薇从31日晚到1日下午都没有进食 。她的父亲和奶奶还留在家里,因为水势上涨,不得不跑到邻居的二楼避险。同村的杨振明家里一共七口人,上有两位80多岁的老人,下有刚出生一周多的婴儿,都被困在了家中二楼。而一层的水位从1日早晨到中午又上涨了近一米。此次水位上涨速度超出以往经验,是多位村民的一致感受。7月31日下午,家住北拒马河西岸西坛村的李慧第一次注意到院子里有积水,天黑后水就漫进了屋子。没想到一夜之后,“屋里水都一米深了,走到院子里就没脖子了。”李慧说。被涨水速度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和老人、孩子被困在了自家二层,其中有一位老人刚做完心脏手术。李慧告诉记者,家里现在剩下的食物“也就再够吃一顿饭了”。张婷家也只有几袋方便面。8月1日清晨4点多,她发现院子里开始有了积水。短短两小时后,水就进了屋子。到了中午,家中一楼的积水已经到了身高1米56的张婷的腰部。她们一家只能躲在二楼,望着泡在水里的车,心疼的同时,借助汽车没入水里的程度观察水位变化。在8月1日,沙窝村另一位村民王敏全家,也被迫转移到了二楼。在夜里断电、饮用水耗尽的情况下,她三个月大的孩子一直哭闹。“从通知到停电之间就不到10分钟,来不及准备”。1日下午,她的手机还剩下20%电量。在村民群填完求助信息后,她决定把最后的电量留给救援电话。在西坛村,赵明被困在了屋顶上。水灾来临前,赵明已经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因为担心工厂里价值十多万元的设备,才又折回了村里。“当天白天看着没什么大事了”,但涨水速度超出他的预期,刚把设备搬到一层高处几个小时,水就进屋没过了膝盖,“当时是1日凌晨1点。”“试着推开门,但又被水冲回来了,外面水更深。”眼见走不出去,水还在上涨,小工厂只有一层,赵明爬上了屋顶,坐了一整晚。上去的时候带了一包泡面和一瓶可乐。到了8月1日中午,他手上已经没有食物了,只剩半瓶可乐。他看了看周围,目之所及,除了在自家二三楼或屋顶上避险张望的村民,就是一片泽国。赵明3米多高的厂房已经被淹没了,据此他推测,村子里的积水已有近4米深。不足的救援力量
采访中,多位村民都表示听说有救援队到来,但真正见到转移船只的却是少数。8月1日下午,张婷告诉记者,“村民们在自发联系村里在外工作的人,看他们能不能找到救援队”,但她还未听说村子里有人获救,据她了解,救援队“还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来”。大马村村民李晓华告诉记者,从8月1日早上开始,村民群里就在统计需要救援的信息,填了之后,村里很多老人家坐在房顶上等待。1日上午,一艘皮划艇经过西坛村时,周围出现了村民们短暂的呼救声,他们得到的回复是:“等等,先救紧急的去了。”孟家街村和北坛村的村民也都见过救援船只经过,“但都是先去救别的地方了”。7月31日早晨6点左右,当时水位还没有很高,码头村不少村民先后坐在一辆推土机的铲斗里被运出村子。等推土机开到徐玲家时,已是中午12点多,门前的水已经到了胸口位置。当时铲斗快坐满了,徐玲和妹妹坐了进去,她们的母亲却没能上去。徐玲出村后,和其他被救出来的村民一起乘大巴车被转移到了一家幼儿园避险。“大概有三四辆大巴车的人被救出来了。”徐玲告诉记者。她后来得知,水位继续上涨,淹没了通往幼儿园的桥,大巴车无法继续转移村民。那辆将她和妹妹载出村子的推土机,也没能再抵达她家,母亲还被困在家里。“又下起雨了,水又涨了20公分左右,救援什么时候来呀?”到8月1日傍晚6点,深一度记者还收到一位受访村民急切的询问。几乎与此同时,涿州市公安局官方微博@涿州公安网络发言人发布求助消息称,“涿州目前需要大量的船只转移群众。全域停水,部分停电,物资供应暂时满足,但不知道能支撑多久。目前高速路畅通,涿州口可以下道,城东问题不大,城西淹得较重。船只(最好有大一点的木船、铁皮船)、皮筏艇、救生衣、纯净水都需要支持!”据《南方周末》报道,多支民间救援队前往涿州,但因没有“邀请函”未能成行。按照规定,外地的民间救援队跨省救援前需要向事发地的应急管理部门开具邀请函,但因手续、通讯等问题,他们的申请并不顺畅。据河北日报报道,保定涿州发生汛情后,省应急管理厅立即启动河北省社会应急力量参与重特大灾害抢险救援行动现场协调机制,引导社会应急力量有序参与抢险救援行动。蓝天救援队、公羊救援队等近百支民间救援力量已经抵达保定涿州等地。当地政府和省市县应急管理部门正在有序引导社会应急力量,积极转移受困群众。压力继续向下游传导
8月1日晚,在水利部召开的会商会上,国家防总副总指挥、水利部部长李国英强调,要在确保抢险人员安全的前提下,不惜一切代价、采取一切措施抢护白沟河左堤险情,同时立即构筑第二道甚至第三道防线,必要时采取兜底措施,加大兰沟洼蓄滞洪区分洪流量。当前海河流域大清河、永定河水系洪水正向下游演进,部分蓄滞洪区已启用,一些河道堤防出现险情,洪水防御仍处于关键时刻。胡良河与北拒马河在涿州北部率先汇流,琉璃河、小清河与北拒马河则在涿州东部汇聚,形成白沟河。以上河流均属大清河水系,而白沟河下游是保定高碑店市、雄安新区。会商中提到的白沟河左堤就在涿州东茨村附近。一份8月1日的《保定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涿州前线指挥部关于建议迅速转移涉险人员的通知》也显示,鉴于白沟河左堤东茨村段险情严重,存在决堤可能,建议下游的高碑店市、白沟新城提前果断转移白沟河左堤受威胁群众,做到应转尽转、应转早转。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原副总工程师、防洪减灾研究所原所长程晓陶指出,涿州受灾严重的主要原因还是这次降雨量非常大、持续时间又长。涿州的水灾主要是受拒马河影响。拒马河是海河水系中大清河的主要分支,发源河北太行山脉,有一小段流经北京房山,出京后进入涿州。涿州的位置在山前,流速、流量都很大的山区河流到了平原地区,流速突然变缓,特别容易抬高水位,漫出河道。拒马河又穿过涿州城区,所以造成的危害较大。程晓陶进一步提醒,山区降雨结束后,接下来需要警惕的是平原地区的水患。太行山是面积很大的山区,占据海河流域平原的比例也非常大。巨大的降水量难以在山区存留,这些水的下泄从前面的山洪,逐渐传递到平原的河流上。平原本身也遭受了暴雨,土壤吸水能力趋于饱和。这时候山区的水再下来,到平原上流速变慢、水位抬高,就容易造成城市的水灾。海河的特点就是这些河流最后都汇流到一起。要减轻下游的压力,就需要在沿线的湖泊洼淀等地点蓄洪、分洪。程晓陶还提到,面对日益增多的极端天气,社会公众也要提高防灾意识。相对于南方地区,北方居民面对洪水的经验可能较少。我国目前没有强制民众转移避险的相关法律法规,所以如果有超出以往认知、经验的极端天气到来,居民可能就会对转移、疏散等动员、通知产生迟疑、观望情绪,错失避灾机会。因此,对公众进行防灾教育是十分重要的软储备。(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除程晓陶均使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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